【AU】瘟疫之城 4-4 错置的箱庭

我为我两月未更土下座致歉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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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化院外院，会客室。

Tsuyoshi不时拨弄头发，拉整衣领，试图令自己显得整洁精神一点，并极力控制着焦虑的情绪——十分钟以前，他还在玻璃工场灼热的火炉前，狱警通知他有访客，他匆忙地脱下工人裤，套上洗得起毛的廉价上衣便赶过来。然而汗水很快就渗透了薄薄的布料，发际的烟灰更是出卖了他。

与他的狼狈相比，对面的男人却远不止体面整洁可以形容——他的黑发裎亮整齐地梳在背后，暗红的领结端正地贴着喉颈，贴身剪裁的黑色西装显然是高档货，洁白的手套一尘不染。他的眼睛大而凌俐，区区一张桌子的距离，挡不住那透视玩味的视线，像要把Tsuyoshi盯个透彻。

见面时那个男人貌似不经意的一句“嘿，Tsuyoshi，我是Nakai”将Tsuyoshi吓得手足无措。而现在他把Tsuyoshi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，只是微笑着不说话。

Tsuyoshi清了清喉咙，努力平静声调：“Nakai伯爵，能见到您是在下的荣幸。”

“我也很高兴见到你。”

男人身体半起离开椅子，带着洁白手套的手越过宽阔的桌面来到Tsuyoshi面前。Tsuyoshi将汗湿的手的掌心迅速用力地在大腿上擦了两下了，再伸过去，握住那丝滑冰冷的布料——他祈求不会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。

短暂的握手结束，Tsuyoshi屁股落回椅子，正襟危坐，清了清嗓子，道：

“伯爵阁下，您召见……”

“噢，Tsuyoshi你太紧张了！”Nakai脱下手套丢在桌子一旁，又随手松开领结，他带着中央地区的口音，却语速快而起伏明显，不像贵族们的矜持和缓。“我最讨厌繁文缛节那一套了！你也别张口闭口的伯爵，喊我Nakai就可以。”

即使对方这么说也不敢贸然直呼其名，不过见对方态度平易近人，Tsuyoshi也放松了一些。

“先生亲自来访，请问是为了什么事呢？”

“我可想见你很久了！”Nakai做出一个掩盖嘴巴的姿势，放轻声音道：“导化院只允许我每次会见一个人，今天我选择见你而不是Koichi，你可以对Koichi保密哦！”说完还打了个眼色。

Tsuyoshi哭笑不得地点头，尚在琢磨这位贵族的心思，对方却开始称赞：“Tsuyoshi真可爱呢，怪不得Koichi那么喜欢你。”

“先生太……客气。”Tsuyoshi脸红着咳嗽一下。

Nakai问起他的出身。Tsuyoshi将家里的情况介绍了一遍。 Nakai似乎对此很感兴趣，不时插嘴询问。

“Tsuyoshi从小在纳克特城长大，一定对这里道路很熟悉吧？”

“可以这么说。”

“我猜，你一定发掘了不少大人们都不知道的秘密路线，像‘男孩子们的秘密基地’之类的。”

Tsuyoshi笑道：“小时候试过好几次故意躲起来，惹得母亲生气呢。”

“小孩子就会这样！”Nakai哈哈大笑，却说：“好了，你说完你的故事就轮到我了。Tsuyoshi想听我什么事？”

这话倒是激起了Tsuyoshi的好奇心。Nakai身为皇亲国戚，却抛下自己封地官爵当一个流浪医生，更在海盗船上混了好些时日，确实匪夷所思。他忍不住问：“我听Koichi说过，他与Nakai先生相遇在一个瘟疫爆发的小城里，而您是一名医生。是真的吗？”

Nakai点头道：“对啊，比起当被绑在城堡的贵族，我更喜欢当医生——不要误会，我对治病救人没兴趣，只是喜欢研究而已。了解人为什么会患病又为什么会痊愈，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了。

 “那时候我逗留在一个瘟疫袭击的小镇——绀肿病我早有耳闻，却是第一次碰到，只想着见识那是什么东西。上帝原谅，我太轻敌了。我的助手死了，派出请求支援的人还没回来，状况已经无力回天。然而在我狼狈撤离时，镇长却拒绝我离开，像对待魔鬼一样以刀枪将我逼停在封锁区的出口前。”

Tsuyoshi想起Koichi描述故乡吉瓦诺最后的日子，那地狱般的光景。恐怕，Nakai见识到的也是那样吧。那个不知名小镇的人们，不知道Nakai的真实身份，仅仅将其当成普通的医生。不难想象，他们既希望他为病人奋战到最后一刻，更畏惧着他的离开会将疾病扩散开来，于是做出了残忍而自私的决定。

“而那时候，出现在我面前的便是策马而来的Koichi。他像英姿矫健的猎豹闯入羊群，轻易突破卫兵的们拦堵，将剑横在市长的脖子上，命令他开门，然后一气呵成地将我拉上马、越过众人扬长而去。”

“听起来好厉害！”Tsuyoshi幻想着Koichi策马飞驰的样子。

“对吧！Koichi将我救上他的船，告诉我他的经历。我简直高呼上帝万岁！自从瘟疫第一次降临，陆续摧毁了不少村落城镇，没有一名染病者得以幸存。Koichi的存在颠覆了我的认识，让陷于沮丧中的我又有了研究的动力。他的身体一定藏着破解疫病的钥匙。于是我决定留在海盗船上好好研究他！”

这点居然跟Koichi说得一样，但无论是如此异于常人的想法还是毫不掩饰这种想法的说话都让Tsuyoshi震惊。“这样好吗？您就这样不见了，朝廷不会来找吗？”

“我常年在各国游历，消失三俩月谁也不会注意到！何况我的随从都死了，就算增援的人抵达，小镇大概已经变成死城了，他们以为我也已经死掉了吧……正好，让我过一把海盗生活的瘾！”

“然后，您研究出什么？”

“嗯，说是研究，到底该怎么做我也完全不知道呢。除了收集头发指甲、血液体液之类的去做做炼金术以外，大多时候也就是观察记录观察，直到最后还是没得出什么结论。”

Nakai托着脸像在努力回忆，丝毫不在乎Tsuyoshi抽搐的嘴角，“但是Koichi这家伙， 倒挺让我意外的。”

“怎么说？”

“印象落差太大，打个比方，一开始以为是白马王子，其实是个缺了心的人偶吧。冷酷无情在上阵杀敌时可以提高效率，但下了战场还是板着脸就让人退避三舍了。闲余时间也不到外面走，也不和别人玩乐，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。无趣，太无趣了！”

Tsuyoshi说：“Koichi确实更喜欢待在屋子里，但是他并不冷漠。” Nakai所说的Koichi是那么陌生而可怜，以致难以和在他朝夕相处的人重合。Tsuyoshi不认为Nakai说谎，却并不认同他的看法——这和他所认识Koichi无法重合，Koichi不应该是空心的，哪怕最艰难的时候。

Nakai并不理会，只是继续说：“我来了以后，学医成为他新的消遣。你懂得，学医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事，这足以让他所有空余时间都呆在房间里——这和过去并无两样嘛！所以我想方设法，让他多和人接触。‘想认真成为出色的海盗首领，学会交际与情报掌握都必不可少哦’这样跟他说。”

“您认为Koichi应该当一个海盗的……首领吗？”

“难道当一个医生或者、磨螺丝的更合适？！”

Tsuyoshi不置可否。在城堡里做一名铁匠委实屈才，却是不得而已，然而做一名医生并没什么不好，至少，比在刀尖上过日子来得好。

“反正，他接受我的建议。而我把握每次船队靠岸的日子，带他去各种地方。去集市采购下级海盗们沉迷的廉价烈酒，去拍卖会竞拍价值连城的珠宝；去平民的节日派对，也盛装混入上流舞会；我们还到地下赌场、浴场、娼馆……”

“娼、娼馆？”Tsuyoshi没有细想就冲口而出。

“对，娼馆。”伯爵理所当然道：“虽然Koichi身份比较敏感，但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，遇见漂亮又性感的年轻女孩自然、呵呵。Tsuyoshi也明白吧？你现在跟Koichi黏糊，也是环境所限，以后出去了，总是要挑个漂亮姑娘结婚生子的。Tsuyoshi长着一张迷人的脸呢，一定很多女孩主动——”

“Nakai先生，你这是什么意思？！”话题途中意味就变了，谈笑般的言语中，强烈的羞辱感铺天盖地而来，Tsuyoshi霍然抬头道：“这是试探吗？试探我有没有救助的价值？还是你真心认为，我、不，甚至Koichi的关系不过如此丑陋而不堪一击？”

“真是天真。”伯爵的脸色也变了，他挺起身，瞳孔收紧，眼神冷漠中带着几分不屑，一直轻浮上扬的嘴角耸下， 吐出沙哑的声音：“你知道要从达克摩里城救出一个人有多困难？我可没精力打点第二个！”

“原来，在下的存在让您如此困扰吗……”Tsuyoshi忽然感到浑身脱力，他沉思了许久，深深吸气，再次望向对方眼睛，“我进入城堡，与Koichi相遇，经历了很多难忘的事，这段日子并不是苦难。我本无资格向您提出任何请求。但是，Koichi不一样，他曾经帮过您……请您务必将他救出达克摩里！”

Nakai没有接话。Tsuyoshi只觉胸口堵得慌，他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，压制着声音的颤抖：“Koichi和我不一样，他这辈子受的苦太多，一直被束缚着，折磨着，没办法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。请您救他离开。至于往后的日子，他选择隐姓埋名还是浪迹天涯，和男的还是女的一起，当医生，当铁匠，还是当海盗，随他喜欢，只要他自由……”

Tsuyoshi最终还是哽咽得无法说下去。Nakai的瞳孔收张，目光动摇，流动着不知名的情绪。

“你知道吗？Koichi被捕以后，我一直和异端局周旋，直到最后关头中止了火刑。然后我到地牢里探望他。”

Nakai伏在桌子，双臂支撑着前倾的身体，脸上的神情从未有过的难过，或者说是愧疚：

“那是他被捕以来我第一次见他……如果不是看守的人指示，我根本不敢相信，那个躺在草堆上千疮百孔的人是我认识的KoichiDomoto。我叫他名字，他张开眼看见我，眼泪哗地流出来，叫了一声‘大哥’就失去了意识。我顾不上禁令抱起他就往牢房外跑，他的身体轻的像纸叠一样——我看过很多人死亡，一直认为那无可奈何的事，然而那一刻，我惶恐无助，仿佛匍匐在上帝跟前，耳际听到祂斥备我轻率与骄傲。那时候我决定，不惜任何代价，也要救他脱离这个地狱。”

Tsuyoshi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，肠胃隐隐绞痛起来。他不知用什么语言安慰他，那过于苍白，只能用愧疚的目光看着同样陷于愧疚的人。

“达克摩里只是过渡，绝不可能是Koichi的归宿。然而你的出现让一切都打乱了。”

Nakai长叹了一口气，重重靠在椅背上，“每次探访，Koichi的变化我都放在眼里。每当他谈起你，忸怩得像情窦初开的少年。那种神情，我从没见过，甚至从未想象可能出现在他脸上。”

“Koichi他……他总是在乎我的。”Tsuyoshi笑道，道不清那是苦涩还是甜蜜或是一丝自豪。

“所以如果我不救你，他也不会接受我的好意——你知道，他性子多倔强。那样我这个做大哥的就太失败了。”

“谢谢您，Nakai先生。我不会让自己成为Koichi的累赘。”

“我希望，Koichi不会选错人。”

掩着的门笃笃地响了两下，打开了，一直守在会客室外的守卫行了个礼，走进房间，预示着会客时间即将结束。这已经是贵宾级的礼待，身份稍低的来访者，不会有这么长的会面时间，守卫也不会离开房间让他们独处——哪怕房间一面根本只有整面铁栏，里面一举一动一览无遗。

“Tsuyoshi，这个给你。”

伯爵拿出一个铃铃作响的布袋，放在桌面，示意守卫。守卫打开布袋，露出里面闪亮亮的金币银币。Tsuyoshi瞪大了眼睛，这些钱看起来超过他过去一年的收入。

守卫说：“根据导化院规定，所有进城的物品必须经过专门检查才能放行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Nakai做了个手势，示意守卫随意。又侧过身背对铁栏一侧，将一个小小的布袋塞到守卫手上。“今天有劳你了。” 

“感谢伯爵。”守卫将小布袋纳入怀里，把大的拿在手上。

Tsuyoshi说：“谢谢Nakai先生，不过我们在这里应付得来，您不必破费。”即使布袋经过重重“检查”后来到他手中剩余可能不到一半，也是非常多的钱。

“总有需要打点的时候。我乐意资助你更多，只是这样做难免……”Nakai的眼睛往四周转了一圈，摆摆手。似乎想到什么，又问：“对了，你说你画画师傅是Kimura？”

Tsuyoshi点点头。

“他不是帝国的人，老家好像是西方某个沿海邦国？……Tsuyoshi，你去过那里吗？”

Tsuyoshi摇头：“我还没离开过夏诺斯公国，何况是帝国。”

神圣法鲁希亚帝国盘踞了自中央山脉以西的大陆大部分土地，剩余北部气候苦寒人迹罕至的冻原只有聚落和不成形城邦，以及西部直到大陆尽头的少部分区域，由数个邦国联盟组成，那里山地起伏，资源贫乏，交通不便，在帝国人眼里同是蛮荒之地。

“东方的通道已被外族封锁，北方广阔却太冷太萧条，唯独余西方冷暖适中，生活不至于太艰难。”Nakai说道，像自说自话，“虽然Kimura是个讨厌的家伙，但是Tsuyoshi啊，去定居的话还是西方。”

Tsuyoshi喏喏回应，只不懂同为法鲁希亚的子民，对方为何如此兴致勃勃地大谈定居何处的问题？

 

导化院宿舍的塔楼房间中，Tsuyoshi看着背过身懒洋洋地套着衣服的Koichi说：“呐，Koichi，我有件小东西要送给你。”T

“什么？礼物？”Koichi停下手上动作回头，扣了一半的衬衫领子随着转身的动作敞开，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脯，“怎么刚才不拿出来？”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式的抱怨。

“刚才你那么心急，我不忍心打断你。”

“……你赶紧拿出来啦！”

Tsuyoshi捡起椅背上的外套，从里袋掏出一条银色的链子，在Koichi眼前晃晃。链子前端悬着一个金属小齿齿轮，齿轮中央镶着黑色的、折射着柔光的字母K。

“听玻璃工场的老匠人说，在原料中加入铅的话做出来的玻璃会闪闪发亮。虽然不及水晶宝石之类的，姑且利用休息时间尝试了做这个。”

 从刚才开始Koichi的眼睛就像猫咪一样追着链坠滚来滚去，倒看得Tsuyoshi不好意思了。“做得粗糙，你看要是不要。”说得随意，这拿出来的吊坠却已经是做的十个八个里头挑来最精致的一个。 

“我要！”Koichi伸出爪子将项链一把握在手心，凑近仔细地看。“明明做得很漂亮。”

“我帮你戴上吧。”Tsuyoshi拿着链子两端，伸长双臂环到Koichi脖子后方。虽然这个姿势并不顺手，他却贪恋两人呼吸重叠的气息，不愿意转过身去。

“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？明明圣诞节还有很久。”

Koichi说着话，过近的距离下只能看到他嘴唇的抖动，以及下方链坠的闪光。

“不是圣诞节，也可以送你礼物啊。”

实际上，Tsuyoshi确实考虑过为Koichi准备一份圣诞礼物，然而自从上次见过Nakai以后，已经不愿意等去。天知道圣诞那时候城堡还是否如同今日维持着虚伪的平和？他迫切希望送Koichi一件东西，微不足道也可以，成为他和他之间存在的印记。

“谢谢你，Tsuyoshi。” 

趁着他扣好放开手的一刹，Koichi亲住他的唇。

Tsuyoshi将链子整理戴正，小小的圆形金属贴着Koichi赤裸的胸膛，又把衬衫的扣子扣至衣领第二颗，链子便隐藏得只剩下一点点光。然而他一退开，Koichi又把链坠拉出来欣赏把玩起来。

Tsuyoshi靠在窗边，望着Koichi认真地端看那一小块圆片，仿佛在看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石，百看不厌。他将上身探出窗外，沐浴着晚霞和微风，举起双手贴着嘴边，做出大喊的样子，却只有气息没有声音。

Koichi问：“你在喊什么？”

Tsuyoshi笑着回头：“我想对所有人说，‘我的恋人是世上最可爱的人’。”而我，是多么喜欢你。

然而，他不能这么做。这个城堡从不平和安逸，哪怕这个塔楼，也不是空中伊甸。他们不知道每到一个地方，暗处有多少人在监视，不知道每前进一步，前方有什么陷阱等待着。

“我也好想这样啊。”Koichi走近，从后环抱着Tsuyoshi，将头埋在他肩窝中。

“呐，Tsuyoshi，我们走吧。离开这里，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。”

Tsuyoshi默默地点点头。

“总有一天，我要大声宣告，向这个世界。”